天地漆黑一片，有水流聲從耳邊淙淙而過。漫長的黑暗後，一點光火點亮整個世界，與之伴隨的還有一雙溫暖的手搭在了她額頭。

明裳忽然想起了小時候。小時候錦老頭常說自己是他從街上撿來的，每次趕上她胡鬧，就會拿‘再不乖不給你吃魚’這句話威脅她。然後明裳就乖了，乖巧的不得了，以至於錦老頭天天守在爐火旁給她烤魚，當做獎賞。

再之後，山下的魚學聰明了。明裳吃魚也吃膩了。於是她又愛上了老頭釀造的梨花酒，天天串通師弟偷師父的佳釀，喝起來就是酩酊大醉，酒醒後就被逮住了。

還有一次她使性子將老頭氣的厲害，罰她在外面梨花樹下跪著。現在想起也不知說了什麽惹怒好脾氣的師父。

罰跪的過程是迅速的，結果是痛苦的。因為她暈了過去，且還發起了高燒。高燒遲遲不退，急壞了老頭子。

就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，明裳感覺到有一雙手慢慢的靠近她，涼涼的手背帶著刺錦山晚風的味道，那人嘀嘀咕咕的在她耳邊說了好多話，明裳當時腦子快燒傻了，根本記不得他說了什麽。只知道那人從身上摸出一枚丹藥，送入她的嘴裏。和手背上的涼不同，那人的嘴唇，太熱。

熱的明裳當時就醒了過來。

然後空蕩蕩的，看不到任何人。

再之後她的燒就退了，感覺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，跳脫的像刺錦山嘰嘰喳喳的猴子。

就連師父都說，經過這次昏迷，她的身體比以前好了不少。

往後在刺錦山的那些年，她總會做不同的夢，但夢裏的溫度是相同的。那人的嘴唇很軟，很燙，一點一點的侵蝕她所有的感覺，但當那夢醒了，她就不記得了。

不記得曾經有人在她夢裏，溫暖呵護。

她甚至看不清那人的臉，可想起來總覺得是一種微妙而美好的體驗。

明裳聽著耳邊流淌而過的河水聲，判斷出這是一條地下河。她的意識正漸漸的醒來，醒來的沖動是源於她想見一見那個用手背體量她額頭溫度的人。

她的眼睛睜開，睫毛柔弱隱約還帶著睡夢裏溢出的淺淺濕氣。忽閃忽閃的大眼睛，像只好奇的貓咪在張望。

然後她就看到了陳流。

圍繞她十幾年的奇怪夢境終於解開。她看著陳流，以至於意識尚未完全清醒，就發出了疑問。說是疑問，其實心底已經有了答案。

“你……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見過我？”

陳流望著她，反問道，“你覺得呢？”

聲音輕緩柔和，聽的明裳又開始犯困。困意如山倒，她倒在了陳流的懷裏，繼續之前的美夢。

眼前的男子頗為心疼的伸手撫平她皺起的眉，阿裳的傷太重了。重到他當時若晚到一步，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就會倒下，然後不知何時才能醒來。

十萬年的蟲王從地底而出，死了那麽多的子孫後輩當然不甘心。活了上萬年的怪物靈智已開，此次調虎離山妄想各個擊破，這份心機和手段，便是陳流遇上了，估計也是一番惡鬥。

他到的時候，正趕上阿裳一劍刺進蟲王的心臟，渾身是血的她目光堅定，甚至帶著點讓人無法直視的銳利。一劍之後便是力竭，蟲王吃痛臨死也想找個墊背的，楞是拼著最後一口力氣將阿裳左臂的肉撕扯下來。

鮮血淋漓，骨肉分離。蟲王渾身帶有劇毒，尋常人便是吸了毒氣都會毒發。對於修士而言，萬不可被此毒浸入血脈。可阿裳不止沾了屍蟲之毒，血肉都被撕扯掉一大塊。他看到的第一眼便怒了。

蟲王死的很慘。

可阿裳受傷之重，讓他忍不住想哭。陳流回想起當日的情景，眼圈微紅。

所幸她乃先天靈體，妖邪不可侵。縱使如此，內耗嚴重，算上今日，阿裳已經睡了整整二十一天。

陳流撫摸著她的臉，眼睛裏洋溢著暖暖的笑意。阿裳這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麼？

錦明裳意識重新陷入混沌中。這一次，在夢裏她看到的是她十歲的那年。

十年那年，她成為刺錦山名正言順人人心服的大師姐，全山上下若有人敢對她有半句不敬，年幼的師弟就會沖上去和人爭論。

那時候的寒霜，斯斯文文，白白凈凈。平時連罵人都不會，但遇上她的事，就會變成一只很兇很兇的老虎。師父經常說，老實人發起火來，是很嚇人的。在她看來，師弟就是如此。可師弟不嚇人。

明裳清楚，他只是在盡全力的維護她，他不嚇人，他只是很單純的將情緒擺放在眾人面前。

她記得有一次，自己想喝刺錦山獨有的金針銀葉茶，師弟瞞著師父趁著天黑跑向最陡峭的那座山崖，突然少了個人，還是掌門獨子，此事哪能就這樣過去？

刺錦山的弟子找了半個晚上，終於在陡峭的山崖看到無意失足墜落的小師弟，也是人們出手快，否則從山崖上摔下去，得不到及時的救治會出大事的。

師父很生氣，氣的半晌沒說出話來。

年幼落魄的師弟跪在他面前，楚楚可憐。

大半夜不睡覺往山崖跑，肯定是有事情做。然而師弟半個字都沒有和師父解釋。

後來師父將他辛苦采集的金針銀葉茶一腳碾碎，揮袖而走。臨走時還將她帶走，嚴令禁止不準任何人和師弟講話。

明裳走的時候，偷偷看了師弟一眼，她看到了師弟在哭，哪怕他下一刻趕緊將淚意收回。

可淚水從臉頰劃過的痕跡，她看的清楚。

經此一事，明裳再也沒了什麽人人皆知的喜好。

她不喜歡師弟為她冒險，更不喜歡看他隱忍流淚的模樣。明裳在記事的時候，就知道自己有個小幾歲的師弟，且還是師父一生唯一的兒子。

師弟降生時，天邊有一朵紅雲飄過來。景象算不上驚天動地，可明裳看了就很喜歡。她覺得，長大的師弟肯定也是如這朵紅雲一般美好，純潔、天真、善良，會有她希望的所有品質，如同沒有瑕疵的玉一般。

而後師父的一句話，證明了她的想法。她到現在都記得，師父紅光滿面的從房間跑出來，激動欣喜的在她耳邊說，裳兒，太好了！這是你的師弟，他有一顆舉世難得的玲瓏心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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